本征废物

舟瘾发作中

【瓶邪】金刚面

喝多了写的,玻璃渣警告



张起灵是一个永远不会用言语描述情感的人。流淌在血液里的长生剥夺了他的这种能力。如果要我描述的话,我会说他像神,像佛,唯独不是像一个普通人。他和普通人之间的这道天堑,叫做情绪。


我和胖子面对面坐在喜来眠的一张酒桌上,往缺了口的玻璃杯里斟酒。以前是张起灵洗碗,洗得快,但是从来没有摔过,连磕碰都少有。最近换了我和胖子洗碗,效果多少有些不尽如人意。


我最近睡得很晚,往往到凌晨三四点也没有睡意,就和胖子喝酒。雨村开始入梅了,瀑布般的暴雨在喜来眠的窗外轰鸣,闭上眼睛,如在幻境。胖子炸了点花生米,开始吹嘘他和隔壁村大妈抢一只鸡的事情——那只土鸡已经被他吃完了,骨头就摆在桌上,像是一个歪门邪道的卦象。


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,我说。


胖子吹到一半,听我说话,就停下来,喝了一口白酒。雨季游客少,生意也不好,白酒都换了比较劣质的,喝起来有股塑料味。


梦见哪个俏娘们儿了?胖子嘴里嚼着花生米,也没看我,含糊着问了一句。


闷油瓶多久没回来了?我问。


三年,胖子说,没了他咱们这农家乐都开不下去了,年轻的小姑娘好多都不来了。


我昨天晚上梦见一座金刚,我说。闷油瓶会不会在外面悄悄飞升成什么神了?


放屁,胖子笑起来,浑身的肥肉乱颤。暴雨的夜里很凉快,我端着酒杯就走到外面去,站在屋檐底下看雨的轨迹。天空里没有鸟,没有星星,什么都没有。一无边际的黑暗里只有雨声,我把酒喝下去,五十多度的工业酒精烧得我的肺腑跟着胃痉挛起来,心跳的声音被巨大的雷掩盖了。


这一次我没有再去听那些雷声,过去我追逐的很多东西现在像影子一样跟着我,让我疲倦无比。是时候歇歇了,吴邪,我对自己说,你已经四十多了,别死在荒山野坟里。


我没有和胖子说自己梦见闷油瓶。胖子是我们几个人里面比较容易向前看的,他最近已经习惯于没有闷油瓶的生活,尽管活着对他来说有时候像做梦。雨村是一个适合养老的地方,这里接纳遗忘。我过去想把张起灵尽可能久地留在这里,让他忘记遗忘,享受漫长生命里短暂的安宁。我确实做到过,但不是永远。他的血液总有一天会驱使他离开,使命和本能对张家人来说是同一件东西,他永远会重新陷入遗忘和寻找的循环。


张起灵总有一天会遗忘我们,在那之后即使他再想起来,回忆里的也不是最初的东西。这个过程也许会十分漫长,但我并不担忧,因为我活不到那一天。


干我们这一行的,接触死亡是家常便饭。我甚至可以说,很多人看起来还活着,其实已经死了很多次。不过,对这些亡命徒来说,最值得恐惧的并不是死亡,而是遗忘。几千年的王公贵族,用一生的财力建造一个机关精巧的大墓,连长生的准备都做好了,还是没能抵挡时间。没能长生确是憾事,但谁也没有抱着必定复活的决心去死。遗忘就可怕在这里:我们以为自己的一生足够传奇,但真正留到后人那里的东西,已经丧失了太多的细节,成为一张干瘪而精致的人皮。


工业酒实在难喝,我把杯底的一点泼在地上,就听到一声惊雷炸起在附近的山头。我抬头去看,就觉得那山头上似乎站着一个人。


这是一个命运般的场景。我在去南海王墓之前听过相似的故事,一时间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太多了,就叫胖子来看。他醉眼朦胧地踱过来,撑开眼皮一看,就拼命拍我的背。我被他拍得咳嗽起来,劣质酒精的味道翻上来,差点直接吐了。胖子醒悟过来,把手挪开,就问我那人影是不是真的。


当然是真的,我说,这个影子我们都看了有二十年了。


张起灵是第二天突然回来的。我和胖子两个醉鬼睡到将近下午才起来,浑身酒气地去洗漱,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抬起喜来眠的门帘,走了进来。胖子扇了自己两个耳光,才确信这个人就是张起灵。


他还是像过去一样,没什么表情,只点点头,表示他回来了。


宿醉让我的头非常痛。我把额头抵在镜子上,闭上眼好一会,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非常快,是一种病态的快。胖子已经火速洗漱完,风风火火地起锅要给闷油瓶接风,喜来眠久违地又燃烧起烟火气。厨房里颠锅的动静比以往还大,我知道胖子很高兴,但不知道为什么,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情绪。十多年前我可能和胖子一样,甚至比他还要激动,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了——四十多岁其实不算老,准确的词应该是力不从心。


我渐渐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,我正在逼近死亡。过去大量的抽烟、在奇怪的古墓里和粽子搏斗,包括那十年里用的蛇毒在快速地反噬我的身体,我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接近死亡,而且不是一种解脱性质的或者光荣的死亡。因为我还不想死。


张起灵走进来,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给我,我才发现自己在流鼻血。


我把毛巾捂在脸上才意识到,刚刚给我递毛巾的人是张起灵,他真的回来了。


我的前额重重地磕在镜子上,镜面碎成许多片,连带着镜子里闷油瓶的脸也分成许多个。我分不清那里面是真的还是假的,是他还是我。血腥味开始包裹我的口鼻,浑身的皮肤刺挠作痒,窒息感堵在嗓子眼,如同溺水。


在这个瞬间,我看到梦里那尊金刚像碎裂了,然后张起灵从镜面里消失。


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起身,血流了一脸,没有毛巾,身上只有一个抽完的烟盒。我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,眼前一片黑暗,视觉还没有恢复。庞大的落差感压在我的胸口,我在四周乱摸,摸到一瓶东西,也不知道是什么,拧开来就喝。工业糖精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,把血腥味压下去。

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,现在不是公元2025年。


这一年是公元2008年,我恐惧的死亡还没有逼近,张起灵仍在青铜门内。蛇毒让我产生了太多太深远的幻觉,而我竟然在回味这一切。


你还不能休息,吴邪。


你要装上那副金刚的面孔,否则就会功亏一篑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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